admin2023/06/09
罗光向
吾父罗文新，字志新，生于一九四二年壬午岁四月二十四日，殁于二0二二年壬寅岁四月二十二日，享年80岁，遵义尚嵇青山生长人氏。1958年就职于原遵义地区粮食局，1962年自动离职返乡务农。生一女二子，长女罗光莲，小名玉红；次子罗光向，又名王迪，字有声；三子罗光恒，又名罗航，字厉声。——题记
父亲，今天是您一周年祭日，您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和外孙们都看您来了。在您离开我们的这一年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您。父亲，您在天堂一定见到了母亲，一定吃到了母亲给您做的菜了，一定听到了母亲那句“烟少抽点，酒少喝点”的提醒了，一定接受了母亲那句“骑车慢点”的建议了。
前几天的一个梦里，见到您和母亲一起去赶场，买回我们最喜欢吃的水果糖，还用布票买了白布和染粉，母亲要亲手给我们添置染过颜色的新衣。
您和母亲相濡以沫近50年，您的胃早已经适应了母亲的厨艺，您的耳朵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唠叨。唉，算起来，您有10年没吃到母亲做的菜、有10年没听见母亲的唠叨了。如此一想，父亲啊！您和母亲在天堂一定是快乐的！
父亲，去年农历四月二十一日那天早上，堂弟光序打电话说您胸口有些闷痛，我告诉堂弟正在回来的路上。当我驱车赶到家时，您已经从尚嵇医院看病回来了。我问您胸口还痛不？您说不痛了。看您轻松高兴的样子，我悬着的心暂时落了地。
当天，您在我们面前谈农事，话桑麻，精神状态和平时并无二样。我还是不放心，决定在家留宿观察一晚。
第二天凌晨，您说胸口又开始痛了，而且比头一天痛得还要厉害些，一家人便送您去播州区医院做彻底检查，检查的结果是您患了心肌梗塞，医生建议做心脏搭桥手术，但因您的年纪大了，做手术的风险系数极高。医生又说，如果不做心脏搭桥手术，您活下去的机会几乎为零。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还是要救您！手术完成后，您一直呈昏迷状态，再检查，您脑里出现了淤血，这就意味着您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医生摇了摇头：抢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回家准备后事吧……
下午两点过，救护车将挂着氧气的您送回了家，大姐在您的身边一直喊着“爸爸，爸爸……”，您嘴角轻微动了一下，两行浊泪从眼角流了出来。父亲！您一定是麻药苏醒后听到了大姐的呼唤！
农历四月二十二日下午三时某分，您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从此，您和您的子孙们阴阳两隔！
父亲，今天我们给您带来了烟，也提来了酒。我先给您点上一支……
父亲啊！您这辈子有太多的不容易啊！
您5岁时，爷爷被拉去当兵。您13岁时，爷爷才从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归来。在爷爷离开家的8年时间里，您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是尚嵇街上富裕人家养大的女儿，裹着三寸小脚，嫁给爷爷后，由于行走不便，奶奶唯一可协助爷爷的活就是在家洗衣做饭，照看碾坊等所有事务全靠爷爷一人打理。自从爷爷当兵后，家里家外的事一下子落在了奶奶一个人的肩上。可想而知，一位裹着小脚的女子怎么能承受上坡下坎的繁重体力活？您好心疼奶奶！
奶奶去碾坊，您要跟着去，去的时候，您替奶奶拿着印子；回来的时候，您替奶奶扛着收取的“卡子粮食”。您对奶奶说：母，这粮食我能扛得起。奶奶不停点头，抚摸着您的小脸，笑了。
奶奶要去菜地里施肥，您要跟着去；奶奶要去菜地里除草，您要跟着去。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无论奶奶出门干什么活，您都要跟着奶奶去，甚至很多时候，照看姑妈都是您主动承担。每次，奶奶都会夸您。您就这样跟了奶奶三年。
8岁，您拍着胸脯对奶奶说：母，我会做农活了，您在家里洗衣做饭，其他的活路我一个人做就行。奶奶心疼您说：志新，你还小，妈不忍心呢。您申辩道：母，我能照看好碾坊，知道什么时候开水门关水门，知道什么时候启动碾子和停止碾子，也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碾好粮食，知道收取多少碾费，我会翻土，会犁田，会插秧，会割谷……我什么都行，什么都会！
您的话，让奶奶落泪。从8岁起，奶奶成为了您的帮手，您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
12岁时，您才开始发蒙读书。起先，在保兴小学就读，后来转入云台寺就读。1958年您高小毕业考入遵义白果公立学校，因故未入学，就在遵义县粮食局学习柴油机打米技术，一年后，随着柴油机到遵义地区粮食局上班。
至此，您童年耕地少年读书的日子画上了句号，您以跳出农门吃上了公家饭成为了爷爷奶奶的骄傲。
您跳出农门吃上了公家饭，无疑会成为小山村乡亲们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热议之一就是有人要主动上门来给您说亲事。
1960年，岁在庚子，那年您18岁。在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您把新民岩门老房子周家的姑娘娶进了家。次年，您喜添女儿，取名光怀。
光怀姐不满周岁，突然生了一场病，一直呕吐不止，后来出现了抽搐和昏迷。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像呕吐抽搐这些病，哪家都不大在意，只要用一些土单方或草草药就能治好。然而，周妈妈给光怀姐用了土单方，服了草草药，仍然不见好转。周妈妈才意识到光怀姐病情的严重性，通知您回家一起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脑膜炎。医生说，您们来迟了！光怀姐不幸夭折，你抱着她久久不愿走出医院的大门。
埋葬了光怀姐姐，您和周妈妈没有直接回家，双双来到清水河边坐着。您把周妈妈拥入怀中，泣不成声：朝芬，如果我没在地区粮食局上班，家里的脏活累活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就可以一心一意的带光怀了，我们的女儿也就不会走了。朝芬！都是家里的脏活累活牵扯了你带娃的精力，才耽误了我们女儿的治疗啊！我对不起你啊，朝芬！
都怪我没有带好女儿！周妈妈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周妈妈的哭声，连老天都为之动容，顷刻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滴从您和周妈妈的额头滚下，混合着您和周妈妈的泪水滴滴答答掉进了清水河……
失去了光怀姐，您没有了继续在地区粮食局上班的心思。加上“农村比城市好，一个南瓜能卖高价钱”的宣传，1962年，您听从了爷爷“回家种地”的意见，辞职回家当了农民。
失去了光怀姐，周妈妈积郁成疾，怄气伤肝，于一九六四年甲辰岁六月二十二日因肝病去世。
二年多的时间里，您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妻子。失去女儿时，您欲哭无泪！失去妻子时，您痛不欲生！
您才22岁，就经历了如此大的不幸和灾难！您太苦了啊！我的父亲！
其实，您的不幸人生在六岁时就遭遇过一次了。
那天早上，奶奶将粗粮饭放入甑子内上锅后，提着菜篮准备去地里摘菜，出门前，奶奶嘱咐您在灶膛前关注柴火，把锅里的水烧开。
哪知，奶奶刚出门，您就学着奶奶的样子，去柴垛堆抱回一块木柴想要塞进灶膛。灶膛前，一堆柴禾燃烧正旺，您绕开熊熊火焰，站在柴火堆边上的一根木材上，正要将木柴塞进灶膛时，脚一滑，您一个趔趄倒在了柴火堆上……
您的哭喊声惊动了奶奶，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奶奶像风一样垫着小脚跑回了家，一把从火堆里把您拉起来……
这次烧伤，您落下了从大腿至背部的终身疤痕。说起这次不幸遭遇，您总是一笑置之：自己命大，没有被烧死。然后就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如果我家母回来迟了，我肯定会被烧死的……
父亲，您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不幸遭遇岂止是六岁时的那次火灾啊！
您在遵义地区粮食局工作期间，在一次给务川县运送粮食途中，车行至虾子三道拐下坡路段时，货车刹车突然失灵。您跳下车，原本以为用三角木塞住轮子就能把脱缰野马般的车轮挡住，由于重车的惯性，车轮轻而易举就突破了您设置的障碍，一个弹跳，继续风驰电掣般朝坡下冲去……当时，驾驶员脸都吓青了，竟然不晓得打方向盘！就在汽车将要冲下百米悬崖的紧急关头，您一个健步跳上车，双手使劲将方向盘往左侧护坡边猛打。货车“哐当”一声停住了！惊魂未定的驾驶员下车看见右边的百米悬崖，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好久才在您的搀扶下站起来：文新，要不是您这一扭转生死的方向盘，我们两个都没命了……边说边痛哭流涕。您安慰驾驶员：我们命大，阎王爷不要我们！
这次遇险，许多年后，每每提及，您都说好怕。是啊！父亲，在生命攸关的紧急关头，您的这一方向盘，不仅换回了两个人的生命，更是换回了两家人的希望和未来啊！
父亲，这是您第二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第三次阎王爷没有要您，不是因为火灾，也不是因为车险，而是因为一场病。
一天，您从地里干活回来，放下锄头，脸手未洗就去屋里床上躺下了。母亲见您反常，进屋问您哪儿不舒服。您有气无力告诉母亲说全身疼痛，没力气。
母亲给您端来热汤叫您喝下，您说没胃口。母亲下意识在您额头上摸了一下：好烫。说罢，母亲就去屋外摘了一些土菊花给您熬了一碗汤叫您喝。您服完菊花汤后，烧倒是退了，周身还是酸软。母亲说，估计是感冒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几天之后，您的酸软不但没有退去，还出现了咳嗽、咯血。这下母亲急了，喊了几个家族的叔叔就要抬您去医院。您坚决不同意，吼母亲：不就是一个感冒吗？熬几天就好了。您的固执，母亲很生气：你都咳嗽咯血了，还是感冒吗？您几乎是歇斯底里：我们家哪来钱看病啊！母亲哭了：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你不能死！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把你医好！母亲东拉西借了些钱，陪着您去了遵义县医院，经检查，您患的是钩端螺旋体病。医生说，您如果再晚来两天的话，性命就保不住了。您笑着对医生说：我命大，阎王爷不要我……
父亲啊！说起您的三次不幸，儿子已经泪流满面！不提您那些不幸之事了，儿子和您聊聊您生前做的那些好事善事吧！
父亲，您还记得吗？
六十多年前的一天中午，三爷爷家的幺姑不慎掉进当门的河里，当时，您和生产队的几个壮劳力正在田里插秧，突然听见有路人在喊“有人掉进河里啦”的呼救声后，您们二话没说，甩掉手里的秧苗，齐刷刷就跳进了清水河……
当救起幺姑时，幺姑已经没有了呼吸。大家除了心疼惋惜外，一时间都没有了主意。您俯下身子，双手按压在幺姑的胸口上进行心肺复苏，然后又对着幺姑的嘴巴开始人工呼吸。经过您20多分钟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后，一股河水从幺姑的嘴巴里“哇哇哇”地吐出来。幺姑得救了。
您对我们说过，您的这套救助溺水人的方法还是当时在地区粮食局培训时学来的，如果没学过施救措施，您幺姑她肯定是没命了。
父亲，您还记得吗？
大集体的时候，叔娘陈先碧得了一种周身乏力，茶饭不思的怪病。起先，叔叔罗文全笃定是叔娘怀老三了，心里一阵窃喜，整天出门进门都是笑嘻嘻的。叔叔以为叔娘是因为“害喜”导致的身体反映，一直没把叔娘的怪病当回事。还说，日渐消瘦的叔娘吃什么吐什么是正常的妊娠期表现。一天，叔娘的例假如期而至，这下才把叔叔吓着了。叔叔心急火燎来到家里对您说：大哥，借我些钱，我要带先碧去遵义看病……
您当时是生产队的会计，您毫不犹豫就把生产队的全部家当30块钱私下借给了叔叔……
我每次回家见到叔叔和叔娘，只要提起您，叔叔、叔娘就会说：你爸爸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叔娘饱含热泪：如果没有你爸当时私下借的30块救命钱，我就只能在家里等大家抬上山了……我问叔娘当年得的是什么病？叔娘说，血吸虫病。
父亲，您还记得吗？
农村土地承包到户后，文康叔叔等四户人家在打田插秧时缺水，只能等着其他人家有余水时才能放上一点。有一年大天干，文康叔叔眼见无水打田，一个大男子汉坐在田坎上嚎啕大哭，您动了恻隐之心，主动对他们几家说，我把小龙洞靠马路边的田，让出来你们修成水沟，再用水轮泵抽到你们的田里，今后就不用等着用水了，而且一劳永逸。
您主动伸出了援助之手，文康叔叔几家也表示，每年农忙的时候给您做几天活……
您说，农忙的时候大家都忙得很呢，我们各忙各的，我家田地少，做得过来。
后来，我曾经和您谈起过这件事。我对您说，如果您当时不主动让这四家人在我们家田里修沟渠的话，我们家每年至少要多收200斤稻谷。
您说，如果我当时不主动让他们在我们家田里修沟渠，那么，这4户人家的田将插不上秧，20多口人的吃饭问题就会受到影响。
父亲，这就是您一个平凡人的伟大啊！您的伟大不仅表现在对乡亲们的善行上，也表现在您对家庭的负责、对子女的教育上。
一九六五年三月，您和母亲王怀容结婚，婚后生下了姐姐光莲，我，和弟弟光恒。由于老的老小的小，您和母亲一年的辛苦劳作也很难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为了改善家里的窘境，您白天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夜晚下清水河捕鱼。运气好，一晚上可捕小杂鱼十斤八斤，运气差，辛苦了一晚上也没见着几条鱼。不管运气好不好，您始终一直坚持着。因为，家里的爷爷奶奶，和三个孩子的穿衣吃饭等开销不允许您停下来。
爸爹是爷爷当兵转业回来后出生的，您长爸爹14岁。1976年爸爹结婚后，爷爷就让您和爸爹分家，分家后的老房子实在是挤不下一家五口人。1977年，您决定在院子外的自留地上新建房屋。可是，当时您只有平时打鱼积攒下来的50块钱啊！修房造屋谈何容易？
还好，周妈妈的娘家人，母亲的娘家人听说您要建房，都给予了扶持，两边一共支持了您800斤苞谷和小麦。加上生产队地邻亲友们的义务投工投劳，一座三列两间的砖木结构青瓦房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屹立在清水河边上。
新房子虽然是住上了，但建房子欠下的账是要尽快还的。您又开始下清水河捕鱼了，那时，在清水河里捕鱼的人已经多起来，僧多粥少的情况日渐凸显。清水河已经捕不到鱼了，您想捕鱼还账、养家糊口的希望愈加渺茫。
穷则思变。您的变就是学艺，您说，艺能养家。您学的艺，其实就是风水学中的“堪舆”。这种受民间芸芸众生们尊敬的职业，能帮到自己，更能帮到亲戚朋友。
这门手艺并非天天有人来找您，何况那个时候还要受到封建思想的限制。有时候一月半月才遇到一次，有时候三月五月才碰着一回。您想用“堪舆”手艺还账甚至养家糊口肯定是不现实的，您深刻明白这一点。所以，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田里和地里，“堪舆”只是您的副业。
我们在一天天长大，吃饭、穿衣、上学的开支一天比一天多起来。打我记事起，您的眉毛没有一天舒展过。为了一家人的花销，您当起了牛贩子，然而，不懂生意的您，又因亏本欠上了银行的贷款。我见过的母亲唯一一次落泪，就是在那一次因买来的牛死在牛圈而亏本，让家里雪上加霜，叹息家庭时运不济。
姐姐看您辛苦，初三毕业就不想复读了，您很生气，逼着姐姐又再读了一年。即使您逼迫姐姐复读了初三，姐姐的心思已经没有在学习上了，她整天想着的，就是早点回家帮助您和母亲做农活或煮饭。姐姐心疼您和母亲，您既痛心又感动。一天晚上，您把姐姐、我和弟弟叫到面前，饱含热泪地给我们姐弟三人上了一堂家风家教课：你们晓得我家的入遵一世祖以忠公是什么人吗？一世祖是明朝进士，官至知府；二世祖兆甡公诗文更是了得！被誉为“遵义诗人之冠冕”。西南巨儒郑珍不惜用“为文雄峭，不规矩前人，词亦入苏、辛之室”来形容兆甡公的诗文。三世祖黄云公，1717年中举，之后担任江西吉水和峡江等地知县，辞官归里后，出资修建了上舟水桥。
您越说越激动，喝了一口茶，继续在我们姐弟三人面前慷慨陈词：玉红你既然说不再复读，我认了，但你不能在家帮助我们做农活，做农活会毁你一辈子！爸爸先给你联系间学校去代课，沉淀一段时间后再说……
您说完姐姐后，又喝了一口茶，用手指着我和弟弟：老二、老三你们两个跟我听到，你们不要胡思乱想，一定要好好读书！爸爸不期盼你们两兄弟光宗耀祖，但一定要跳出农门！农村实在是太苦了呀，娃儿！我和你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两兄弟送出农村！
父亲啊！正因为有了您的辛苦付出，我们才有了安心在校读书的保障。
父亲啊！正因为有了您苦口婆心的教导，我和弟弟光恒才跳出了农门。
父亲，今天是您一周年祭日，您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和外孙们都看您来了。父亲，儿提议，我们敬您三杯酒！
第一杯，敬您一辈子的勤俭持家！
第二杯，敬您一辈子的积德行善！
第三杯，敬您和母亲，儿孙们希望您在天堂里照顾好自己，照看好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