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源带着几个低年级的学生逃学上山吃野果呕吐，险些酿成了大祸。领了赔偿款，便把破烂的石板房推掉，修了新房子又回厂里上班了。

我无意中拨了电话。电话通了，声音很嘈杂，好像是车间机器的轰鸣声。对方好像知道我是谁，说现在没空，工作很忙，车间里闹哄哄的听不清楚。我还没说什么，他就说，孩子不听话，要是再乱跑，你就给我狠狠地揍他一顿，学习好不好没关系的，只要不出大事就行啦，让他们长大些我就带出来打工。反正读书和不读书没多大区别，大学生出来也要打工的。

电话显然是打错了，听的出来，那是施源的父亲接的电话。我感到失望，更惊愕他怎么持这样的态度？我还没说话，电话突然就挂断了。我又打，呼叫转移。再打，依然是呼叫转移。

我莫名地惆怅，在村里漫无目的地闲转着，希望突然间有个熟悉的身影突兀横在跟前，而后就有线索可寻。这些年，走在村寨，映入眼前的多是些落寞的景象，寨子里空空荡荡，只有老人和小孩留守着漫长的岁月。

我在村里瞎转着，忽然看见两个女孩坐在院子里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照片，还不时地抢来夺去。那劲儿呢，谁都想看个清楚看个够。两姊妹凑着头，只顾盯着眼前的照片，仿佛不经意间就会消失。那是等待了多少年才获得的“宝贝”吧？她们默默地，默默地看着，目光一刻也不忍离开。

她俩是林壮壮的两个小妹妹，我的脚步惊动了她们的迷梦。

老师，你怎么来了？我笑笑，看什么呀？我明知故问。她们望着我微笑，几分腼腆，几分羞涩。看看我，又看看照片。我瞟了一眼，那是一张夫妻俩在公园里留影的新照片。我笑着伸手过去，那个小妹妹踌躇片刻不好意思地把照片递给我。

彼时，景区一定阳光灿烂，风和日丽。照片上的主人公约莫三十四五岁，穿着时髦的衣着，满面春风，在公园的河畔牵手相依，身后是游船画舫在碧波上游走。

好漂亮哦，这是你们的爸爸妈妈吗？她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她们说好几年都不见爸爸妈妈了，最近才请亲戚带几张照片回来的。我说，还有呢？萍萍转过身，指着屋里。我往屋里仔细看看，是林壮壮在墙上贴着什么。我走进家里，壮壮看见我，连忙停下来。原来，他在墙上用透明胶布粘贴爸爸妈妈的照片。照片下面，是他用彩笔在半张作业本上涂写的几个字。爸妈：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想念您！

我在一旁默然无语，这在农村是司空见惯的事，很多家长把孩子丢在家里，一去不复返，有叮嘱，也有告诫。兄妹三个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临别，我问寨上那些同学都到哪儿去了？壮壮想了想，说：可能到坪上的水塘洗澡去了。

坪上的水塘我知道，那是几十年前在一眼井上挖深拓宽的困塘水，方圆一百个平方米左右，水塘深呈“V”形状，中间水深处五六米。平时村民引水灌溉农田，早晚是牛马饮水必去的地方，夏天就成了纳奔村天然的洗澡堂。

远远就听到人声鼎沸，绕过坡脚，走过一片田坝，水塘就呈现在眼前。果然，水塘里有十几孩子在洗澡。岸上的孩子光着屁股在嬉戏、在跳水。水塘里的孩子在游泳，有仰游的、蛙游的、扎水的……如一群鸭子在水中欢快地觅食、戏水。

这个水塘每隔几年就有娃儿葬身其中。夏天，家长们非常都害怕孩子到那里去洗澡。可孩子们经不住水的诱惑，偷着躲着溜去水塘洗澡。现在，这些孩子们的父母都背井离乡到繁华的沿海去打工挣钱，监护的任务就落到他们的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的肩上。而他们也忙于生计，哪有时间照看孙儿们呢？

不知道是谁看见了我，大喊一声：“老师来了！”岸上的孩子先是愣了一下，抬头四处张望，看见走过来的果然是老师，就连忙抱起衣服，光着屁股就往田坝上奔跑，水中的孩子也惊恐地爬上岸，逃命似地撸起衣服也作鸟兽般四处逃散。

我知道，这些孩子大部分是学生，不是学生的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跑。我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施源？

我在路上遇见了一位老人，他连忙招呼我到他家去坐，因为他也有孙子在我们的学校读书。

说到他孙子，他摆摆手，一脸的无奈。隔代教育很棘手。深不得，浅不得。娃娃回家就是看电视，要么就是满田满坝游串。说好说歹，那孙子就是不理会。有时想打也不敢，举起木棒，孙子会对他抡睛鼓眼，说我爸爸妈妈都舍不得打我，你凭什么要打我？学不学关你屁事？长大了，我也要去打工。我爸爸妈妈没读过几年书，还不是照样打工挣钱做了房子吗？

他那孙子我知道，五年级的学生，喜欢舞拳弄棒。在学校，那娃儿下了课就和同学在操场比比试试，踢腿挥拳，整天哼哼哈哈的。不用说，那是模仿电视上的。孩子爱好的天性不能抹杀，但成天沉浸其中，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那怎么行呢？

老人说，能给年轻人看管他的娃儿，给他们吃，给他们穿，不出大问题就不错了，随他去吧！

转了半天，寨上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偶然看见村道上或是人家门前的狗，也是趴着闭眉瞌眼的，眼前走动的是熟人也罢，陌生人也罢，全然不去理会或警惕，仿佛这世界早已太平，狗的存在只是个象征性而已。

夕阳西下，我也该回去了。步出纳奔村，四处是墨绿的田园，禾苗在努力地生长，白云悠悠然然地飘荡，清风自由自在地游走。

我突然听到树林里传出孩子们喧闹快活的声音。那片林子有茂密的古树，林下是空旷的平地，夏天钻进树林里，空气清新，凉爽宜人。对于孩子，最诱人的当是林间的多年生长的古藤萝了，他们在上面自由地攀爬，摇摆晃荡，如猿猴快乐地玩耍。累了，就拿起弹弓在林中寻找鸟儿，捕风捉影，不时向树丛弹射。尽管无所收获，回去两手空空，俘获鸟儿对孩子依然充满诱惑。听说孩子们放学后都要到那里去玩乐一阵之后才肯离去。现在，时间向晚，我的路途遥远，我也不想去打扰他们快乐。见到老师，他们肯定像会像猴子一样倏地向林间逃遁，瞬间便无影无踪。于我何用？且让他们随心乐意地游玩去吧。

简评：

作者用一幅幅定格的截图展示着“留守儿童”这一突出的社会问题。他用一名教师的目光和责任心，用真实的人与事反映着这个特殊群体的日常学习和生活等状态，那些因为监护不力、缺乏抚慰，而逐渐偏离了人生正常轨道的孩子们，随着文字走进读者的视线，让我们看到这些正处于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却无法享受到父母的引导和帮助，无法享受到父母情感上的关注和呵护的孩子们，产生出的认识、价值上的偏离和个性、心理发展的异常。在引发一声声无奈叹息的同时，更引发出人们对于急切改变他们处境和命运的无尽渴望和热切期待！（邵伟）

罗众简历：

罗  众，本名罗永超，笔名蓝布依，布依族，贵州镇宁人，1996年7月毕业于贵州教育学院中文系，教师。2005年起，课余从事文学创作，有小说、散文、诗歌在《山花》、《楚风》等省内外刊物发表。现为贵州镇宁县作协副主席，安顺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