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
文章正文
大姑妈给我留着半碗糯米饭
作者:管理员    发布于:2024-04-22 19:59:46    文字:【】【】【

admin2024/04/22

  

罗满元(罗老二)

 

我的大姑妈叫罗三妹。明明是“大姑妈”,怎么取名“三妹”呢?这是一个关于爷爷的青春故事。

打我记事起,我就感到大姑妈是个老人家了,其实那时她也只不过四十多岁,可能一来她长得瘦,二来她远嫁到了离老家三十来里的大山里,那里是我老家方圆四五十里最高的大山罐岭脚下的一个小山冲。大姑妈长期在山里生活,或许就显得有点老态。那个小山冲叫袁家冲,总共只住着十几户人家。说是“袁家冲”,其实大家都姓“田”。为什么“袁家冲”的人姓“田”?这肯定也有故事,就像我“大姑妈”叫“三妹”一样。

从我能走十里八里路开始,每年大年初一,在罗家院子串完门拜完年之后,父亲和叔叔就领着我们一帮小家伙,合起来六七八个人,走三个小时左右的山路,到大姑妈家去拜年,风雪无阻,年年如此。

大概中午时分,我们就会出现在袁家冲冲口的一座池塘的堤上,远远就能看到大姑父大姑妈,还有那些老表和堂老表们往这边张望招手,然后就一边等待一边做迎客准备。

如果那一年谁家没有大庆大喜的事,这正月里的相互走动,就算是最热闹最亲密的接触了,也是最重要的亲人团聚了。所以,我们到大姑妈家拜年那两天,是我感受什么是“一家亲”的美好日子,也是我亲身感受大姑妈疼我爱我的温情时光。

每年,大姑妈家把一年中最丰盛的中餐,用来招待我们这些“娘家人”。酒席上,大家把酒聊家常,一喝一聊就是一两个钟头。小家伙们等把菜上齐,饭也吃完,然后就去大门口放鞭炮去了。然后,大姑父就和两个“小舅子”相互敬酒敬菜。几轮下来,等到耳热半酣之际,大家礼数话更多了起来,兄弟之情溢于言表,按长辈们的说法,“那是讲到礼窝里去了”。大姑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兄弟再喝两杯。兄弟间,只有这世,哪有来世!”然后相互又开始新一轮的敬酒敬菜。那个时候,对寻常农家来说,这也许是最幸福最神仙的时候。

吃完中饭,大家到村前村后走走看看,然后休息一阵子,等断黑时,接着吃晚饭。

每年,大姑妈都有周到的准备,中餐是正规的“十大碗”,晚餐她就弄几个新鲜小菜,然后再把腊肠腊肚腊猪脸等等“腊货”端上桌,吃得你喝得你欲罢不能。最后,她又给你来一碗特制的糯米饭,不让你吃撑了她就不算你大姑妈。

大姑妈做的糯米饭与众不同,真的是太好吃了。她先煮好糯米饭,不干也不粘的程度,然后用猪油在锅里翻炒翻煎。不像籼米饭越炒越散,糯米饭则是越炒越稠。大姑妈把糯米饭煎到刚起锅巴又能黏在一起的时候,就将事先配好的少许汤汁浇上去,热气香气一起升腾,满屋氤氲,然后起锅,一人一碗,吃起来的那个香啊,那个油啊,那个味啊,都恰到好处,吃饱了还想吃,吃撑了也不觉得腻。

有一年,我中午还留了一点肚子空间,准备晚餐大饱一顿糯米饭。于是,我吃了一碗,又向大姑妈要了第二碗。大姑妈笑笑,拍拍我的小肩膀,亲热地对我说:“吃慢点,吃完了还有。”结果,第二碗吃到一半,感觉太撑了,再努力也吃不下了。我不好意思地对大姑妈说,剩下的,你把我留着,我明天早上吃。大姑妈一边笑着说好好好我给你留着,一边把我吃剩的半碗糯米饭放到橱柜最上面的的那个小厢子里。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就到了早饭时间。早餐,大姑妈又弄了很多新鲜的好吃的,我又吃撑了。吃完早饭,大姑父要带上我表哥表姐到我们家去拜年,加上我们昨天来的原班人马,一路上就变得浩浩荡荡起来。刚出村口,我突然想起了那半碗好好吃的糯米饭,表哥说我返回去拿来,父亲说不用了,出了门不要打转身,明年再来吃,还要赶路呢。于是,在后来的若干年里,我总想着大姑妈给我留着的那半碗糯米饭。

到了我家,就更热闹了。然后每天就三姑妈二姑妈四姑妈小姑妈家等等,一路串亲拜年,队伍越拜越大,亲戚越走越亲,等告一段落回到家,就已经初七八九了,人吃胖了,连衣服的胸襟上都泛着油光。这样的正月,在我们罗家屋里及其罗家屋外,兴盛了二十多年,直到我们的上一辈走不动了,还有我们这一辈陆陆续续成家立业,有的甚至远走高飞四海为家了,那样的正月便成了佳话和传说。

二十多年后,突然惊闻大姑妈和大姑父同时病重卧床不起,不几天大姑父就去世了。那时,我正做着教师,又逢暑假,父亲和我立马赶到袁家冲,帮助甲元表哥办理大姑父的丧事;那时,甲元表哥已经是知名的乡镇企业家,不少人已经把他喊成“田老板”了。于是,大姑父得以厚葬,羡煞了远近不知多少人家。

哪知道,大姑父刚过头七,大姑妈又仙逝了。父亲和我又去奔丧。刚刚送走父亲,表哥的劲还没缓过来,母亲的丧事是不是可以从简一些呢?表哥正在踌躇,等待父亲发话。父亲却站在堂屋里,凝望着大姐姐的遗像,久久不说话。表哥顿时缓过神来,一头跪在父亲跟前:母亲的丧事不仅要办得比父亲的更隆重,而且还要更有仪式感!

那时的父亲已经“退休”,正赶上传统文化复苏,他凭着自己“乡村领袖”的威望,还有那一副大嗓门,迷上了“喊祭”。渐渐地,他“喊祭”也喊出了威望,但凡当地有点名望的家族有了丧事,都邀请他去主持“喊祭”。自然,现在自己的大姐姐过世了,他不但要主持这场祭礼,还要亲做祭师。于是,我便有机会亲自参与和见证了父亲组织和主持的一场传统而现代的盛大葬礼。出殡那天,整个山村锣鼓喧天,花炮土炮惊天动地,一面面幡旗,一排排花圈,两三百人的送葬队伍,既庄重又隆重,特别是送葬的第一段落,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庄严最动情的场景之一。按照父亲的安排,在灵柩前后,用白布结起两条纤绳,所有孝子按顺序排成两行在灵柩前后“拉纤”。父亲在前面司仪,抬灵和送葬的人们,很有节奏感地缓缓前行,孝子则披麻戴孝,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有板有眼,肃穆肃然。这场葬礼,让大姑妈这样一个普通的山村农妇,享尽了哀荣。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在布置灵堂时,我总觉得叫大姑妈“三妹”或许是家里人叫的“小名”,于是就问父亲大姑妈的“书名”叫什么。父亲没有说“三妹”的来历,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会,就说大姑妈的“大名”叫“山妹”。那时的父亲早已是罗家屋里一言九鼎的“老大”,他说是“山妹”,那就是“山妹”了。于是,我在写灵堂的横幅时,就正儿八经地写上了“罗山妹老孺人”。事后,我仔细想想,大姑妈从“三妹”变成“山妹”,倒还十分恰切。一来大姑妈从罗家嫁到田家,真的是做了一辈子“山妹”;二来在我老家那一带,“三”与“山”同音,叫“三妹”还是“山妹”,没几个人听得出来看得出来有什么区别,当然也没几个人去深究;三来这名字一改,“三妹”不再是“三妹”,很巧妙地还原了“大姑妈”的身份。佩服佩服,老爸!

一晃几十年过去,每当看到和参加丧礼时,我都不由得想起大姑妈的那场葬礼,进而还会想到她给我留着的那半碗糯米饭,心口之间,就不仅有了怀念,还有了那让人久久回味的温暖和情怀。

 

 

 

 

 

 

 

脚注栏目
脚注信息
版权所有  Copyright(C)2010-2016    罗氏文学艺术网  皖ICP备16007674号-1
访问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