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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瞑目(连载二十)(结尾)
作者:罗仕明    发布于:2017-12-10 15:44:06    文字:【】【】【

罗仕明2017/12/10

 

 

 

 

 

时间在寒风凛冽和冻雨飞溅中流逝,法事在锣鼓声杳和香烛渐灭中完成。已凌晨三点钟,超度亡魂的先生做完最后一堂法事。之后,多双手就拆掉香案和襟门,黑漆漆的棺材又全裸在堂屋中间。

开棺,是每一位亲人最后一眼瞻望死者的宝贵时间。一般只有几分钟或十几分钟,最多半个小时。为了看这一眼,他们害怕、纠结、忐忑、悻怵、悲痛。不看,也遗憾,亲人最后一眼是什么样子都不晓得,这也是此生的彼此永别;要看,也害怕,亲人在棺材里的模样,一直会深深印在其脑海里,影响他们一时的心志和今后的生活。这时有人喊吃宵夜,大家就争先恐后填肚子,增加点能量,也增添一点点阳气。

三点二十许,确定要看的人已经到齐。大家就根据自己的心理害怕程度和承受能力,在棺材周围找个合适的位置站着。静静等待那撕心裂肺而又恐惧万分,眼泪望干而又欲嚎无语的伤恸时刻到来。为了不让活人的影子映入棺内,只好关掉电灯,有人点燃蜡烛,有人照着电筒,做好各种准备。

孙大伦还严肃地交待了一下大家:“不管出现什么状况,都不准大惊小怪、惊慌失措,更不能撒腿就跑。”

棺盖非常沉重,孙大伦站于头部,罗轩站于脚部,黄新贵和孙勇分别站于两侧。罗轩和孙大伦四手抠紧棺盖两头,孙大伦示意罗轩,“抬哈”,各自心里都悄悄喊“起”,棺盖松动,向上裂开一道缝隙。这时好像空气已经凝固,呼吸已快停止,人人的心都快要窒息。

棺盖慢慢向左滑开,一寸、两寸、三寸......,一股冰冷阴森之气逼了出来,个个面部绷得好紧,紧裹心儿。先看见猪肝色盖面,然后是青色的鞋子,缝隙越来越大,露出手了,露出一了只手。大家已有一定的承受能力,孙大伦和罗轩使劲一抬,整个棺盖悬空,两人顺势就放在棂棺左侧。

一张灰白色的脸露了出来,二舅嘴巴大张着,眼睛微闭,眼珠子还能看得见,胡子还很长。等大家真切看清楚后,黄新贵再次按了按眼皮,拉了拉下巴,都无济于事。这时又有四人拿来盖面,罗轩等人又慢慢理平盖好,再次把头扳正。大家又看了看,均表示不再看后,罗轩和孙大伦才抬盖盖棺,二舅就永远躺在棺材里。

开棺后,每人各自怀揣心事,又不知从何说起,留在亲人心中的,是痛心、无奈、可怜、凄惨和悲催。现已阴阳两隔,生者何欢,死者何去。夜幕中,寒风刺骨,黑漆漆的棺材孤零零地躺在堂屋正中央,等待的将是法事先生左手端钱灰碗,右手提斧头,向准碗用力一敲的那一刻。

罗轩看看时间,离发丧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叫母亲和姐姐他们仨去孙元明大舅家休息。

一路上,罗母就说:“二舅爷死了在那木头都(棺材盒),就像你阿外公一样,一点区别都没得,好可怜。他的眼睛还是没有闭,应该说钱找到了,要闭的哈!但还是没有闭,不知他是还有什么不落心?”其实这一幕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小碧仙说:“妈,别想了,人都死了,管他闭不闭,我们也对得起他了,你要好好走路啊!”

余老二说:“没事,我牵着妈的,放心,不会让她摔倒。”

“妈,这回二舅爷死你还看,记得我阿爸死你看都不看,你说怕得很,这次你的胆子还大了哈。”小碧仙继续说。

罗母说:“是啊!现在是大了啊,再不看就看不见了,得看他一眼才落心。”说话中,孙元明大舅家的狗也咬出声,他们仨到了洗脚就睡,很快进入梦乡。

六点五十分,众人站在棺材周围,斧头背背一锤一锤敲击棺盖,先生问,众人答。

“孙大伦的生魂出?”“出”。

“黄新贵的生魂出?”“出”。

“罗轩的生魂出?”“出”。

……“牛马畜生的生魂出?”“出”。“鸡鸭鹅鱼的生魂出?”“出”。

邱先生嘴里又念了一些,并用手指在碗口划无字符,转身看见大家也弯下腰,就举起灰碗,斧头飞快地打了过去,“啪”的一声,碗破灰飞,烟尘弥漫,众人齐喊“起”,棺材急速往门外抬。二舅也同时离开生他养他灭他的绝地,早饭后将去另一块风水宝地,修他的行,积他的德。

第二天天不见亮余老二就去挖井(放棺材的地方),罗母等到来时已发丧完毕,大家正忙着敷棺材缝(接口)、捆龙杆。

根据所犯忌讳,不用锣鼓送,也不许女人哭。孙大伦、罗轩、黄新贵走在前面当孝子,嚓嚓嚓的冰块在脚下作响,吆喝声和鞭炮声响彻云霄,二舅今生就这样悄悄走了,送别人的心儿一定悲悯,怜惜的眼泪一定漫长。

罗轩抬头看了看前方,道路崎岖,远山一片银色。再回头看看二舅那栋破旧欲倒的毛草房,鬼魅迷离,几个小时后,这儿将是人去房空,成为一栋危房,成为一个人见人怕,路过为之胆寒的鬼屋(因孙元启不同意烧毁)。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棺材终于抬到墓穴旁,孙大伦和罗轩就把头上的白孝帕垫在棺材底下。邱先生撒上雄黄、朱砂、石灰、白酒,众人就开始烧“望山钱”、艳红幡和钱纸,井底慢慢铺满薄薄的钱纸灰,大家用手合力把棺材捧到井中。

棺材下井后,小长圆用细麻线前后左右掉墨、定位(他是木匠),之后有人拿来横杠和米碗,邱先生掏出罗盘,罗轩及时把一百三十元钱放在米上。邱先生对直所定墨线,棺材中线,罗盘上显示的吉线,认真看过。

“天,三线重叠,一点偏差都没得,太落实了。”邱传华脱口而出,大家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了邱传华的话,这就证明棺材无需左摆右摆,这也让邱传华惊奇不已,一般很难遇到这种情况。邱传华就叫几个石、木匠来看,罗轩也看了,大家都说“正确”,露出惊奇的眼神。

邱传华就解释说:“不信你们就看罗盘,左一麻线(粗细的距离)犯红沙,右一麻线犯亏损,唯有中间是大吉,值得庆贺啊!”大家一看果真如此,罗轩和孙大伦高兴得及时跟大家发起香烟。

先生们的事情已圆满完成,罗轩就跟邱传华回到“老屋基”,并安排人送锣鼓等导具,处理经济问题。四个先生临走时,装走了剩下的几砣“叶子烟”,罗轩还多掏四十元跟他们打摩托车,并祝他们一路平安,新年快乐。

等罗轩再次到大坪子时,一所高高的土坟已经隆起,南面一米五高的石头埂子砌得已接近尾声,东面能容一头牛马进出的巷道和北面牛马能下来的坎子已经封堵,俨然如铜墙铁壁,坟上不会被牛马踩踏或在上面拉屎拉尿。

众人走后,罗轩和孙大伦几个又细细看了看,打量一下这个山势和地形。

罗轩说:“三哥,你们看看埋的这个地方像什么啊?”几个没说话,看看坟,又看看罗轩,也在等待孙大伦的回答。

孙大伦说,“这个我还没太注意,你说像什么啊?”还反问罗轩。

罗轩说:“你们再仔细看看像什么?”大家也不说话,又转脸看了看坟,人人都希望有惊奇的发现。其实罗轩心里也明白,邱先生或许能,应该能看得出这像什么,但他没跟罗轩说,也没跟大伙说。最后大家看了半天,还是形容不出来。

罗轩说:“你们好好看看,那不就是一朵莲花吗?你看那周围的石头生得多好,一瓣一瓣的,好规范,坟就在莲花台中央。”一个二个瞪大眼睛,听罗轩这一解释,还真像那么回事,是一个莲花宝地。

几人走走停停,偶尔回头看看大坪子,那儿又多了一所新的坟茔,宣告一个人从世上已消失。

罗轩再回“老屋基”后已四点过钟,就急忙把两家人叫拢来,算清所有经济账目,把剩下的八千多块钱一分不少交给孙大伦,剩下几袋大米和相关物品,罗轩表示什么都不要。最后在众人的相劝下,罗轩带走二舅今年种的二十来斤白杨豆,这是一个城市家庭的缺物。

寒风中,罗轩和母亲告别在位亲戚,向贵阳进发,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二0一三年农历六月二十日,是孙大伦为二舅立碑夯土的日子,此时罗轩和贵州部分作家正在东北漠河等地学习、交流、采风,未能及时为二舅坟头添一把土,抬一砣泥,心里倍感愧疚。

十月份,罗轩开车回老家吃酒,顺道拜访孙大伦三哥,看望一下三嫂,向他们说声感谢和对不起。在桌子上,罗轩又看见了二舅的那个“皮烟盒”,一尘不染,表面油亮。临走时,孙三嫂的儿媳过来打招呼,明显感觉已经怀孕。罗轩笑了,让其好好保养,在相互挥手中,罗轩的车轮从孙三嫂的晾坝边辗过,留下齿齿轮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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